厌女的说唱，如何走向新世代

作者 | 吧唧

编辑 | 陆召袂

排版 | 千钦

在2017年的《中国有嘻哈》中，一句「你会freestyle吗」的横空出世，让说唱音乐以鲜活而生猛的气息进入了大众视野。

浮夸的金链和潮酷的造型、充满火药味的diss环节，「地下」和商业的冲撞与交融——在音乐、文化与资本的版图上，「嘻哈」成为了新的坐标点，不少观众、歌手和资本家们在此齐聚一堂。

▲ 吴亦凡向选手提问：「你有freestyle吗？」

回溯华语流行音乐的历史，说唱作为一种音乐形式早已有之，比如周杰伦的歌曲便是许多人接触中文说唱的初体验。与此同时，盘踞在各地的说唱厂牌也在地下的乐园里开辟出不为外人所知的江湖。

发生在这里的battle（地下说唱比赛）既回荡着rapper们对自由、抗争、反叛的冀望，也圈养着身处社会边缘之人对金钱与权力的渴求：MONEY、跑车、Homie与女人——一部分音乐创作者将充满戾气的歌词挂在身上作为盔甲，试图与他们眼中的世界对抗。

对于rapper们在歌曲中溢于言表的渴求，我们的用词不妨再粗糙一点：票子、车子和马子——作为说唱歌词的「三驾马车」之一，「女人」从未在创作者们的想象中缺席。令人遗憾的是，她们的角色往往只是在衬托rapper：当他落魄时，女人们远离他、嘲笑他；当他得志时，女人们靠近他、赞美他。

在这样逻辑简单的歌词中，女性沦为了被物化的某种财权象征，失去了自己的意志。我们无法得知，说唱歌曲中频频提及的「她」究竟是个真实存在的鲜活的人，还是rapper们潜意识中极度厌恶又渴望获得的符号。

01

一个差不多的台北市

有差不多的马子

差不多又干了几次

用着差不多的姿势 

—— MC HotDog 《差不多先生》

说唱音乐的厌女，最直观的体现在于歌名或歌词。无论是以隐喻的方式——比如满舒克的《做我的猫》，歌名翻译成英文便是「Be My Pussy」，这其中对女性阴道的窥视昭然若揭；或者以明目张胆的白描作为歌词手法，字里行间丝毫不加掩饰，比如廖效浓的《难道你不想吗》：

让你永远对我都是当初那么湿 

沙发客厅厨房我们做的每一次 

挑逗你的身体嘴巴说的每一个字 

如果当你饿了让我下面给你吃 

——廖效浓 《难道你不想吗》

女性在男rapper的笔下，既是满怀欲望的危险玩物，以至于男性的目光不自主地向她吸附而去（马思维《崂山道士》），同时也是无底洞的拜金女（MC HotDog、大支《十三号天使》），男人多看一秒都要遭殃。

▲ 《十三号天使》歌词

同样常见的，还有女人「会坏事」的歌曲想象，比如「女人不能随便招惹」（D-MIX《从前有座山》），若不慎着了道，男人就会犯下罪孽（红花会《圣诞夜》）的幻想；但下一秒，歌里的女性摇身一变，成了男人们追逐名利的动机，是成功后的附带赠品（贝贝、AZ《LOW BOI》）。

如果说歌词只是意识的流露，那在现实生活中不断被爆出的男rapper草粉骗炮（TT）、家暴（徐真真）、强奸未遂（大狗）、一对一关系里出轨不忠（疑似法老）等事件，则是更为直观的厌女文化的流露。

根据学者上野千鹤子在《厌女》中的分析，「厌女」和「兄弟文化」可谓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上野千鹤子曾说：男性之所以厌女，原因之一便是他们需要通过贬低、物化女性来建立所谓的男性边界——为了认证「我」的或者「兄弟们」的权威地位，女性成为了天然的靶子，只有「她」越低，才能显得「我」越高。

操美国联合我们一起坐东航 

让我们崇尚道德风尚 

存钱都用工行 

让他们知道亚洲人的鸡巴都比龙长 

—— 直火帮 《致美联航》

这也是为什么，「厌女」与「霸权男性气质」（即强壮、有实力的男性才是真男人的文化观念）在说唱文化里几乎是相辅相成的存在。从这一点出发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豪车、奢侈品、Money、JB长等等物质元素会频繁出现在说唱歌曲或MV里，因为在传统的性别文化中，这些事物与「厌女」的运行逻辑相一致，都是作证「男人成功了」的话术。

再进一步讲，当地下或地上的说唱文化被厌女的氛围所占据时，女性rapper的创作空间将无可避免地缩减。

在地下，你必须谙熟以家族女成员为中心的脏话技巧。

在地上，你面临的是以男性为参考模板、取向单一的评价体系。

作为对比，韩国HipHop是在说唱类综艺开播后的第7个年头，才在《高等rapper》中迎来了第一位摘得冠军头衔的女rapper。

▲ 给英智妹妹打call，票数优势显著，众望所归！

02

回到国内，尝试与说唱的「厌女」逆着走的，可能要数今年一档本不被看好的「糊综」——《说唱新世代》。

中文说唱元年（2017年）之后的第三年，说唱综艺逐渐成为卫视和视频平台的「财富密码」。随着说唱粉丝的增加，不少原来处于「地下」尴尬境地的rapper冲出重围，成功实现了音乐变现。

▲《中国有嘻哈》第一届冠军GAI和PG ONE，前者大概是少数能够走向主流的rapper。

对比芒果制作的《说唱听我的》和爱奇艺出品的《中国新说唱2020》，粉丝们常常骂B站出品的《说唱新世代》「不懂得买热搜」，借此表达对节目收视率的恨其不争。然而，随着节目的播出，可以看出《说唱新世代》的口碑正在和播放量同步增加。

▲ 芒果《说唱听我的》，爱奇艺《中国新说唱2020》

在云合数据统计的综艺热度榜中，《说唱新世代》位列第四，并且表现出极大的热度上升趋势，为粉丝和大众展现了一个不俗的收视成绩。热度之外，观众对于《说唱新世代》的评价也十分有趣，频频出现的「文化绿洲」、「诗人说唱」等字眼，不仅仅是节目粉丝的内部密码，也代表了节目歌曲呈现给观众的全新印象。而更多人提到的「不同以往」、「多元」更是反映了节目突破的野心。

事实上，节目的名字已经昭示出了导演对于中国未来说唱音乐市场的某种期待和预测。节目导演严敏提到，「世代发声者从来都不是虚无的高大全口号……不变的是发声，是深度思考的勇气」。导演的良苦用心或许展现出了「新世代」的变革能力和使命。

▲「往往日记」为导演严敏的微博

根据统计，新世代的42位选手平均年龄为26岁，96年以后出生的选手占据了一半（21位）。八强选手的平均年龄更是只有23岁，几乎与「千禧宝宝」同龄。这就让他们与以往的说唱音乐有了不一样的时代资本。

值得注意的是，节目歌曲中提到「母亲」「奶奶」等女性长辈的数量占比不小（懒惰《Mom pray for me》、subs《奶奶》），部分选手关于性别议题的歌曲也有「出圈」之势（于贞《她和她和她》，圣代Feezy陈近南《美杜莎庄园》）。

▲ 懒惰《Mom pray for me》这首歌唱给他早早去世的母亲

▲ 圣代Feezy陈近南关于职场性骚扰的歌曲《美杜莎庄园》中，圣代part的歌词因为无法过审而减掉了11句话，微博上的#圣代被剪#话题在10月31日后也无法显示。

说唱的音乐主题在这个节目中得到拓展，rapper们讲述的内容不只是个人生活和欲望，还有社会沉疴与复杂议题。女性也不再只是歌曲中的「工具人」，而成为了一种可以通过音乐被表达的群体，她们的普通生活、遭遇的困境、爱恨情仇都被新世代的rapper们精准捕捉。

▲ 于贞《她和她和她》。采访中于贞本人提到，歌曲创作灵感来源于她身边的女性朋友。

10月31日，《说唱新世代》决赛落下帷幕。许多节目粉丝怅然若失，提出疑问：「我之后还能看到这样的节目吗？」说唱综艺节目终会落幕，但它掀起的新世代对于说唱音乐主题的思考不会停止。就如选手subs在节目最后的采访中所说的：「不要拘泥于说唱的表达，你任何想表达的东西，都可以用说唱来实现」。

或许也有读者看到这里不禁提出类似的问题：「我之后还能听到这样的说唱音乐吗？」答案是：「可以」。

《说唱新世代》的节目选手之外，也有许多rapper开始对厌女的说唱文化进行反思——

03

亚洲说唱综艺的现象级存在《Show Me The Money》播放到第八季第二集，出现了一处争议十足的情节。评委之一Mad Clown在60s的个人展示环节，面对女rapper Yunhway将近40秒的忘词，与其他7位果断Fail的评委不同，坚持给出了Pass的意见。

▲ yunhway在初选与60s展示阶段都曾失误过

在这一集的赛制中，节目组将Yunhway安排在另一名女歌手Swery之后登台，有意塑造二人的竞争关系。Swery发挥不佳被淘汰出局后，Yunhway面对的是「评委全员男性」与「晋级者全员男性」的赛场环境，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 右边就是曾经蹭妈咪手热度但其实是赵东林的Mad Clown

Mad Clown综合考虑后，给出了「我听过你的rap，你有实力走下去」的判定。而在之后的节目中，YunhWay姐姐不负所望，以独特的腔调管理、节奏技巧与编词能力，贡献出一场绝佳的Diss表演。这场1v2的擂台赛足以排进SMTM的diss战历史前三——

▲ 「姐姐diss你们让你们火了，给姐姐行大礼吧！」

说到底，女性在各个领域里都遭遇过类似的困境：人们总是觉得性别之间一定有高有低，但同时又经常忽略，如果周围环境已经限制了某一性别的发展，我们又如何能以此为理由，来论证这一性别本身是实力不济的呢？

从这一角度讲，若要帮助女性说唱歌手突破行业天花板，不妨以更包容的视角，在自己的歌单里多加几个女rapper——

笔者准备了以下清单，包含23首rap、2位歌手以及一张专辑，分别从「Groove」、「Mood」、「Flow」、「歌词」、「Tone」、「立意」、「创意」这七个维度挑选组成。大多数作品或歌手并不那么为人所知，其中女性创作者占据将近一半的比例，包括了校长$even、美丽火锤team、Wizi等笔者认为实力到位，但知名度并不广泛的rapper。以下列表以质量为前提条件、「多元」为考量因素，尽量避开了已经通过说唱综艺触达到网友们的作品。全部歌曲可以在网易云音乐搜索「后生 rap Vol. 1」歌单查询收听。

Groove

1. Gali「70%」

2. Lu1 「都市的背包客」

3. 芮雪 「FREAK」

所谓Groove，最粗暴的理解方式，就是「可以跟着摇摆」的音乐质感。在这一标准下，Gali的「70%」音源版唱出了国内顶尖的groove。同时特别推荐芮雪 的「FREAK」，jazz的坠落感配上独特的重音节奏，耳朵倍加受用！

Mood

1. 王以太 「人间天堂」

2. 卫彬月 「？」

3. 澄海伯伯/Badago/校长$even 「漫步在梧桐场市」

4. 于贞 「粒子们」

Mood，指的是音乐整体的「包裹感」，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听一听王以太的「人间天堂」就能体会。特别推荐卫彬月的「？」，制作才人Robaholic操刀编曲，整首歌曲的层次感十分明朗，1:10处，念白切换成rap，舞台剧一般的感觉席卷而来！

Flow

1.「CDC 2020 Cypher」AnsrJ部分 4：30开始

2. 法老/KooEye 「亲密爱人2017」

3. 深蓝儿童 「黑莲花」

4. 「美丽火锤Cypher」

Flow是rap爱好者们最看重的标准之一，也是rap技术的核心体现。特别推荐法老与KooEye的「亲密爱人2017」，rap能不能读出来？这首歌给你答案！由衷推荐「美丽火锤」Cypher——女性rapper总是被诟病「不会技术」，美丽火锤团队四位女rapper重拳出击，治疗你的偏听症！

歌词

1. Po 8 「8」

2. 丹佛斯Dan4th/ 王青石 「云游记」

3. Ranzer 「Early Gang」

一首rap的「歌词」是串联起其余所有评判标准的索引，也是HipHop留存于社会文化的决定性因素。《说唱新世代》中有许多具备出色歌词的作品，可以在节目专辑中一一收听。其他的却不必多说，听Po8（与Poet同音）唱上两首，恐怕就再也放不下对rap歌词的质量要求了。

Tone

1. Lexie刘柏辛 「Manta」

2. 鬼卞

3. 万妮达

许多评论家对女rapper的「腔调」（Tone）都颇有微词。除去已经习惯了「男性声音」的听觉神经以外，可能也选择性忽视了诸如万妮达等嗓音质感高居Top Tier的女rapper。「Manta」这首歌很出圈了，虽然有电音的修饰，但无论如何，电子技术掩盖不了Lexie对声腔的绝妙运用。

立意

1. 蛋堡 「仇人的孩子」

2. 辛巴/Vico/派克特 「HOLD MY HAND」

3. Quinn葵因 「洛克仙的独白 Demo」

4. Wizi 「Know Myself」

5. 邓紫棋「差不多姑娘」

立意是由歌词、Mood、创意，以及最重要的「社会关怀」共同铸就的一种收听体验。特别推荐邓紫棋的「差不多姑娘」。这首歌是对经典rap曲目「差不多先生」的性别反转，却不像原曲那般寄居于小我的视域。邓紫棋在这首rap中对众生相的反思，可以充分体现出hiphop的文化格局。

创意

1. 乃万/ CREAM D 「Tricky Trick」

2. 安全着陆 「你混的怎么样」

3. Ice Paper 「食色性也」(专辑)

对于一首rap而言，「创意」大概是最主观的评判标准了。而其中所有人都不会反对的，可能要数安全着陆的「你混的怎么样」。特别推荐乃万和CREAM D的「Tricky Trick」，这首rap对旋律和flow的把玩十分有趣。由衷推荐Ice Paper的「食色性也」专辑，什么叫高质量rap？（战术后仰）认准Ice Paper，绝对不会出错！